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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囚犯的刺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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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囚犯的刺青

彼爾丹莊園的清晨悄無聲息,園丁被勒令不許出現在窗邊。

紋身師和助理收拾完用具從側門離開,離開前紋身師對裴淮年低聲說:“Mr.Tao還在發燒,最近三天要格外註意”。

發燒的客人是不合適紋身的,即使他們這種對高級客戶俯首帖耳的手藝人也覺得陶家舶有點可憐。

作為有錢人的附庸,尤其是這種沈浸幾百年的貴族,骨子裏的階級感和居高臨下,蔑視自由意志的老錢更是如此。

饒是見過不少有錢人折磨人的手段,紋身師在坐進莊園的車時輕輕搖搖頭。

裏昂靜靜地站在裴淮年身後,看著他沈默地註視著臥室的門,終於忍不住打破沈默說:“醫生已經在右翼待命了,我會讓人密切關照著陶先生的身體情況”。

裴淮年微微頷首,從驚心動魄的昨夜到現在,他總是沈默得多。誠然尊敬的帕特裏克先生本不是多話的人,但裏昂還是從小主人冷峻的側臉裏看出些痛苦。

為什麽會痛苦呢?即使被丟下一個人處理繁雜的家族事務,背負著單薄肩膀盛不下的責任,他都不曾露出這樣的痛苦。

是一種鮮活的,帶著人類波動的情感。

裏昂先生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劫難。

“把他挪動臥室去,記得吩咐廚房”,裴淮年站了良久,沙啞道。

“已經吩咐下去了”,裏昂憂心地說:“您去休息吧,已經一整夜沒合眼了”。

陶家舶昨晚休息的時候裴淮年一直坐在小客廳的沙發上,純黑的山羊皮將他全身都染透了。

傭人們不敢上去,管家披著西裝外套在外面候著。

“我去看看他”,裴淮年擡腿邁步的動作頓了一下,他微微偏頭問管家先生,那一眼似天邊的雪山,宛如孤傲的王者,靜謐寒冷。

“這裏真的讓他如此難以忍受嗎?”

他問的不是彼爾丹莊園,裏昂也知道,老人垂下眼睛,松弛的眼皮畫上一句不言而諭:“您不如親自去問問陶先生”。

陶先生自然不會回答裴淮年,他在床上並不安樂,不斷冒出微微細汗的額頭和掙紮著擺動的腦袋,告訴所有人,他沈浸在噩夢中。

床墊陷下去,裴淮年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著陶家舶。看他一頭青茬,微微上挑的眼尾和豐潤的唇峰。

裴淮年伸出手,用指腹輕柔地抹去陶家舶臉上的汗珠,他怔怔地將指腹放在舌尖。

微鹹的,

原來不是眼淚。

然後他拉住陶家舶的手,五指霸道地伸進對方的指縫,他仍然在思考,思考陶家舶為什麽不肯睜開眼睛看他,又好像怕他睜開眼睛。

第二次紋身開始前,陶家舶被抱到那張床上,裴淮年站在墻角的陰影裏,一隅燈光正巧打在他眼角的淚上。

如果他現在睜開眼睛,眼眶裏的淚水是否還沒有流盡。

他不是第一次流淚,以往是不想忘卻的歡愉。

現在則相反。

屋內只有鐘擺的聲音,裴淮年突然笑了一下,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:“為什麽哭呢? 明明是你先忘了我”。

如果陶家舶醒著他一定不記得,裴淮年與他十指相扣,繼續說:“你不記得我,也不記得這個名字,你親自取的”。

他俯身在陶家舶嘴角印下一個吻,藍色的眼眸是太陽升起前塵霧藹藹的睡眠。

煙灰逐漸包圍藍色,尋著回憶的風遠去。

裴淮年站起來,高大的身影投下影子將陶家舶全部覆蓋,他眼裏再沒有鮮活人類的情緒波動,冷聲說:“陶,遺忘的人要付出代價,用你的自由交換”。

——

車輛行駛進莊園,裴淮年降下車窗,遠處蕭瑟的叢林看不見出口。他回神,問:“他今天都做了什麽?”

秘書連日隨時準備著相似問題的答案,不敢怠慢,立刻回答:“陶先生一直待在馬廄裏”。

“嗯”,裴淮年垂下眼眸,仿佛這是陶家舶的常態一般,說:“讓人把他帶回來”。

裴淮年一個人坐在長7米的餐桌一端,沈默地吃晚餐。他不讓傭人伺候,只留裏昂在身邊才顯得這頓飯不至於太落寞。

裴淮年用口巾擦了擦,狀似無意地問:“他吃了嗎?”

“用了些蘑菇湯”。

裴淮年將手裏的口巾扔在桌上,斜眼看裏昂說:“把廚房的人都換了吧,廢物”。

不到一周,連帶主廚團隊在內的廚房傭人已經換了三撥了。

裏昂不可能臨時在外面找別的團隊,侍奉威廉家族的人必須經過嚴格審核,還要教莊園內的規矩。

陶家舶已經連續兩天只吃了些濃湯,裏昂在昨天就有了預判,連夜聯系了St.W莊園的裏克先生。

他倆服務的莊園都在倫敦附近,工齡相似,裏克管家一聽,便派了5輛車的人馬過來。

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,可憐的裏昂先生已經連續一周睡眠時間不足。

仆從們用比平時輕柔三倍的聲音工作,生怕一丁點動靜都會徹底激發主樓那兩位之間的戰火。

裴淮年也曾希望陶家舶能對他喊叫,哪怕摔東西,罵人,他都能接受。而不是像現在一樣,房間或馬廄,待一整天,只吃些勉強活著的食物。

“我知道了”,裏昂先生點點頭,眼珠子一轉上前一步收走被扔進口巾的湯碗,說:“您最好上樓勸勸陶先生,如果他想吃東西,廚房還有許多中式的點心”。

裴淮年已經三天沒有跟陶家舶說話了,

陶家舶單方面地不回答。

他瞥了一眼老管家,正聲說:“這樣久了確實不行”。

裏昂:“即使他是一位強壯的年輕人”。

裴淮年理了理喉間的領帶:“威廉家族不會看著一位年輕紳士如此消沈”。

裏昂已經讓出一條通道,“當然不會,威廉家族有自己的待客之道”。

裴淮年矜持地點點頭,比了一個紳士的手勢,徑直向二樓走去。

叩叩,裴淮年推開房門。

陶家舶坐在窗邊的椅子上,準確地說是像回到母親的子宮那樣蜷縮起來。他只留了一盞落地燈。光線打在他日益消瘦的側臉,右肩抵著沙發背,額頭埋在臂彎裏,掌心握著的手機屏幕還亮著。

裴淮年走近:“陶”,意料之外的沈默,他半跪在沙發上,陶家舶的身子自然的向他這邊傾斜了幾分。

裴淮年一手扶著陶家舶的肩膀,一手去勾他的下巴。

“你的臉色不太好,出什麽事了?告訴我”。

等了不一會兒,他久違地聽到陶家舶的聲音。因為瘦,陶家舶的眼窩凹陷了很多,他的睫毛在臉頰上留下一片影子。

他太久沒有說話,剛開口,聲音像被沙子劃過的齒輪。

“告訴你就能解決嗎?”

只要他願意跟自己說話,裴淮年自然願意聽。他將陶家舶半抱起來,自己擠進狹窄的單人沙發,摟著陶家舶。

這樣的親密,這幾天不是沒有。陶家舶就像一只沒有任何反應的花瓶,純潔,漂亮但沒有靈魂。

他們依舊會做很多事,陶家舶麻木地全部接受,除了看他...

自鎖骨下那只咆哮的棕熊完工,陶家舶再也沒有看裴淮年一眼。

裴淮年摟著他,試圖勾著他下巴,讓他看著自己。他在陶家舶耳邊說:“告訴我,陶陶”。

陶家舶握緊的手機,手機的邊框勒緊肉裏,他終於肯擡眼望進那片翻滾著波浪的海洋。

“我父親病了,我要回國”。

*

20分鐘之前,陶家舶像沒有呼吸的娃娃一樣坐在沙發上。手機是傍晚被送進房間的,陶家舶閱讀了這兩周所有的消息,無力地倒在沙發上。

周姨發來消息,老陶突然在家院子裏暈倒被送進ICU因為時差的原因,至今沒有消息。周姨肯定忙壞了,老陶身邊沒人,這個節骨眼上哪還有人會照顧破產清算的他。

他在上海形只影單,他暈倒前在想什麽?

大概在想,還好給兒子留了那些錢。

陶家舶沒有辦法逼迫自己不去想。

“我要回家,聽到沒有裴淮年,我說我要回家,我要去看我父親”。

裴淮年轉開目光,用手攬住陶家舶的後背,安撫地拍了拍說:“我會聯系中國最好的醫生,你不要擔心,會有頂級的專家去救治你的父親”。

沒有人會懷疑莊園主的承諾,陶家舶猛地推開裴淮年,赤著腳踩在地攤上,他眼眶裏布滿了血絲,逆著光垂下頭,猩紅的眼眸死死盯著他。

“我 說 我 要 回 國”。

裴淮年也站起來,他高一些,身上的西裝還沒有脫去,帶著出席高級別會議的氣勢,居高臨下的眼神裏是不容抗拒的強硬。

“我也說過,你不能離開”。

“你要關我多久?”,陶家舶後退一步,他冰冷的眼神直直射向裴淮年,“一個月兩個月,還是一年兩年”。

他皺起眉,似乎忍受不了繼續和裴淮年待在一個空間裏,聲音突然變得尖銳:“你真的喜歡我還只是享受這樣的掌控,可為什麽是我?”,他露出痛苦的神色,捂著有些紮手的青茬,眼裏是不能理解的恐懼:“為什麽是我?你關別的人不行嗎?一定是我?為什麽是我!你究竟有沒有問過我是不是願意,你這是囚禁!!”

最後幾個字他是吼出來的,破音頂上天花板,與他憤怒的聲音和激動的動作相比,對面的裴淮年顯得鎮定自若。

陶家舶看著他,每一分一秒都註視著他,任何一絲表情,一絲【沒意思】【算了吧】【換個人】的表情,他都必須捕捉到。

他沒時間再陪裴淮年玩兒這些強制愛的游戲,他扯下衣領,露出仍然紅腫,周圍皮膚還有些抓痕的紋身。

譏誚地說:“我已經如你所願變成了你的奴隸,你滿意了嗎?尊敬的帕特裏克先生”。

在古代,被流放的犯人會被刺上一個刺青,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囚犯的身份。這件事在陶家舶眼裏是一個性質的,即使紋身最終可以被擦去,可滋滋作響的筆下,每一針都已經將這個世界最恥辱的記憶刺在他心裏。

“你覺得自己是我的奴隸?”,裴淮年突然開口,他欲往前走一步,陶家舶立刻向後退,裴淮年說:“陶,你竟然覺得自己是我的奴隸?”

他尾音有細微的顫抖,陶家舶沒有察覺,他指了指鎖骨下的圖案,高聲諷刺的回覆:“這就是奴隸主給我的印記,永遠的恥辱印記”。

奴隸主,努力,恥辱,這三個字在裴淮年腦袋裏刮起一陣迅猛的颶風。

他一把握住陶家舶的肩膀,手指用力地泛白,指尖近乎掐進肉裏。

棕色的頭發像一團火,熊熊燃燒,眼裏的海浪一浪高過一浪,他用力地定住陶家舶想要逃離的身體。

扣住他的後腦,讓他不得不對上自己的眼睛。

然後一字一句地說:“只要你能聽話,我不介意把你當作我的奴隸”。

“我的,奴隸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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